白夜破晓。

好久没写了，写个峥衡试试水。
20岁的苏翊衡，还有一点少年感。

大哥的家书寄来，信中寥寥数语，简单交待了大姐即将出嫁的事，让早些回家。
兴许是大姐一贯疼爱幼弟，连黄道吉日都选在了学校放长假的时间，生怕耽误了弟弟的学业。
苏翊衡简单整理了东西，便搭上归家的长途火车，风尘仆仆的往老家赶去。

说起这苏家的长女，女红在街坊四邻中是出了名的好，人人将她称为织女转世，家家都愿女儿能有像苏家长女一样的好绣工。
苏翊玲天生的温婉聪慧，可偏偏就是在人生大事上绝不顺从媒妁之言。兴许是苏家父亲从小的教育与别家大有不同，鼓励自家的儿女放眼世界，他不让女儿缠足，也不逼她早早嫁人，生育的三个孩子倒都懂事明理。
苏家的孩子自幼在苏家私塾学习，四书五经早就烂熟在肚里，苏翊衡便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。他早早就从私塾转去了江南学堂，又在选拔考试里一下进了北京大学校，成了邻里口中的骄傲。

苏翊衡拉紧了松散开的领带，提着皮箱从火车上下来，车站里已经能看见父母亲和大哥的身影了。他朝着父母挥挥手，快步走去。
“阿衡怎么又瘦了，在学校没吃好么？”母亲捏捏小儿子的脸，眼神中述说不尽的怜惜。
苏翊衡朝着母亲摇摇头，将母亲的手握住，嘴角再微微上扬一些，“娘，信里不是说了吗，我在北平挺好的。”
父亲倒没跟着说什么，只是拍拍小儿子的肩，拉着他往家的方向走。
大哥苏翊舒先行一步喊了黄包车来，苏翊衡和大哥一辆车，苏翊舒随口问了弟弟几句生活中的事，连说了几句“回家就好”，倒是被苏翊衡笑他提前变老，大哥拍了小弟的脑袋，直说小弟在外头学坏了。
这时候，苏翊衡才意识到，自己好像是有点想家了。
苏翊玲已经早早的在门口候着了，好像就能早些把人等来似的。她往弟弟嘴里塞了个蜜枣，让苏翊舒把行李给带进来。

“阿衡，大姐怎么想，都觉得要先把婆家给你瞧一瞧，再风光出嫁，怎么样？”
苏翊玲身着艳丽的红色旗袍，绾起头插了根玉簪，胭脂水粉尽染，也算是难得的美人。
苏翊衡轻声笑了，把西装外套脱了放在一边，又坐回了姐姐身边，没有回答她。
就算是从小看着两个弟弟长大的苏翊玲也常看不透她幼弟的心思，祖父曾说弟弟心思重，性子沉稳，将来能成大器。现在看来还真是说准了，可饶是苏翊玲再聪明，也猜不出弟弟这一笑的意思。
“大姐。”苏翊衡缓缓说道，“乾玉绣坊的少当家人挺好的，对你也真心。”
说着，苏翊衡用一双含着笑的眼对上苏翊玲的目光，这让心里还有点忐忑的大姐一下安了心。她自己也说不上来，偏偏就是幼弟的话她最听得进去，阿衡说好，那就差不了多少。
苏翊衡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信纸放在桌上，推递给大姐，端起茶碗低头轻轻啜了口刚沏好的龙井。“父亲明面上一副严肃的样子，对大姐却是最上心。”
那张纸上，正是苏家父亲给小儿子写的家书，除了寥寥关心的话，剩下的可都绕着大姐的婚约者，此人的品行态度，上门求亲的礼节礼貌，明面上对着女儿不说，可信里父亲通通评论于此。
苏翊玲万万没想到，他们家这三个男人，居然都是有话闷着不说的性子。
这该如何是好啊。

苏家和齐家的婚礼做的隆重，请了不少人来，住在苏家隔壁的沈家人几乎都到场了，苏翊衡这才发现，许久不见的故人，竟然也在。
他和记忆中的样子差太大了。
绿色军装在他身上贴近线条，剪了利落的短发，笑容还是一样，爽朗又明亮。
先前的确听说他去了军校，肤色也比以前黝黑了不少，眼神中多了几分凌厉。
他随意的靠着柱子，和绣坊的大当家谈笑风生，眉眼间神采飞扬。
苏翊衡摆出了一副假笑的脸，对上他的视线，微微颔首表示问候后转身欲走。
“阿衡。”
他脸上带着些许急切的意味，连忙上前去留住苏翊衡。
苏翊衡顿了顿，没有回头去看他。
他对着苏翊衡圆圆的后脑勺笑，伸手握住苏翊衡的手，“人人都说苏翊衡过目不忘天资聪慧，你该不会忘了我吧？”
“沈煜峥，沈家老三，放手。”苏翊衡把笑容收回，“今天是我大姐的婚礼。”
沈煜峥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苏翊衡的手背，顺势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。“我想今天你铁定在，这才紧赶慢赶的赶来了。”
“玲姐对我那么好，她成亲我怎么能不来喝喜酒呢？不来的话我阿姐能把我打飞了。”说着还用另一只手在脸前挥了挥。
“……”苏翊衡咬了咬下唇，把笑意压了下去。“胡说八道。”
苏翊衡是天生的笑脸，和善亲切，哪怕这态度语气不冷不热的，也让人生不起讨厌。
沈煜峥嘿嘿一笑，拉着苏翊衡进了内场，就像小时候一样。
小煜峥拉着小翊衡的手往苏家大门直奔，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往苏家母亲的怀里钻。
苏家母亲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孩子，伸手拍了拍沈煜峥的脸，“阿峥也回来了呀，瘦了不少呢。”
沈煜峥悄悄松开了苏翊衡的手，咧着嘴笑，“那可不是，外头饭堂的菜哪有苏伯母做的好吃？”
“哎哟，你这孩子，嘴还是这么甜。”苏家母亲一下心花怒放，“这次回来多待几天，伯母给你做喜欢吃的！”
“这下值了，我饿着肚子回来，就等着吃苏伯母的拿手好菜！”
苏翊衡站在两人旁边静静的没说什么，悄悄在沈煜峥手背上拍了一下。
明明是几年未见，却好像又回到了童年。

整场婚礼按章程进行，有条不紊的。乾玉绣坊的少当家是独子，倒是苏翊舒前前后后帮着新郎照顾客人，苏翊衡不懂这些，只好回到父亲身边跟着敬酒。
苏家小儿子考的好，苏家大女儿也嫁的好，苏家父亲被人敬酒喝的乐乐呵呵，难得的失了平常端着的态度，拉着同样快醉了酒的亲家公唠起天文地理诗词歌赋，两个人举杯对明月，下一步就差结拜为兄弟了。
倒是母亲躲在一旁悄悄的抹眼泪，拉着苏翊衡，握着苏翊衡的手长叹。
“娘也老了，玲儿有自己的想法，你爹让我别多管孩子的事，玲儿终于是嫁了个好人家，娘这才安心啊……”
苏翊衡轻声的笑了，拍拍母亲的背，“好了，娘，可别让大姐看到了，昨夜你们俩哭了一宿，今儿可不是还头疼呢？”
苏家母亲拍拍苏翊衡的脸，破涕为笑一般，“还是我们阿衡贴心。”
沈煜峥从酒席上偷溜，藏在母子俩身后不远处的阴影内，手用劲捏扁了兜里的烟盒，嘴上“啧”了一声。
苏家人之间的情感当真羡慕不来，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了。就算沈家兄弟姐妹再多，也比不上苏家三姐弟之间的感情。
事到如今，自己到底是觉得差了些什么？
苏翊衡正是弱冠之年，几年不见，倒是长了不少，脸上也脱了稚嫩，实在俊俏。
今天穿的是正统的西装，脱了外套后只留一件白衬衫塞在西装裤里。
眼神放在苏翊衡的腰线上实在移不开，沈煜峥不由得舔了舔下唇。

20岁的苏翊衡，给自己取了一个字，云岫。
出自晋代陶渊明先生的《归去来辞》，“云无心以出岫。”
21岁的沈煜峥，早就把这个旧习惯抛到脑后，全然不顾。